漫天火光,卻毫無熱感,只覺得胸口發疼。

他將長劍立駐在地,試著將地上的咒縛刻劃的完整一些。

一只又一只的妖異,被外層的火牆逼迫的只能在內互相壓軋吞噬,他勉強打起精神,忍住自體內湧起的腥紅,在火光外的熟悉面孔,像是看不見這些惡意所凝聚的妖異似的,只是垂著眸,像尊石像似的動也不動。

祂已經被這些人給放棄了嗎?還未開始,就已經放棄自己了嗎?

他抬眼望了望頭頂,蒼穹中泛著金色的梵文,像是張大網似的壟罩著大地,將他與眼前這些惡意全囚禁在網中。

祂隱約知道自己將命喪於此。

他看著世間惡意所凝成的形,偏著頭,緩緩地拉出一抹微笑。

「為何要殺我?」他看見火光中,自己衣袂飄然,梳著整齊的髮髻,那臉上的笑顯得有些苦澀。奇怪,為什麼他看的見他自己?

「抱歉,你尚未見到世間繁華,而我卻需得殺你。」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嘴,像是被別人控制一般,用著自己的聲音吐出這些話。

「你並不想殺我。」

劍被他舉起,直指方才誕世的瘟魔,他如嬰兒般渾沌不明的眼,直勾勾的看著他。

「真的很抱歉,我是仙,不得不為。」他就像在看別人的人生一樣,他看見自己舉起了劍,向祂衝了過去,劍尖泛著金光,直向祂而來。

「我不想死。」祂看著貫體而過的劍,卻不理會。只是舉起手,用力地抓住自己的手臂。

「但你未來可能會殺了他。」他看著祂的神情,不知是難過還是迷惘。他咬牙,狠下心,將劍又再刺入幾分。

天上的金色文字緩緩地降了下來,讓自己的身體開始有種灼熱的疼痛感,他咬著牙,手臂被瘟魔給抓住而開始泛黑也不在意,只要能將祂除去,他就能保他一世平安。

他的一世平安。

「原來是為了他的一世平安嗎?」那聲音低沉帶著些許恍悟與遺憾,在自己的腦中響起。

他一愣,背後異變突起。火光漫天如網,可在他身後卻傳來了一陣慌亂聲。

「你作甚麼!」

胸口疼痛更甚。他低下頭,看見自己胸口貫穿著一把劍,那劍,相當的眼熟,他卻想不起來。

一股巨大的力量將他與祂自漫天金網下攔腰拖開,下一秒,他胸腹傳來一陣疼痛。

身體一個騰空,背後有股巨大的力量將他推向前方如水潭的化仙鏡中,鼻腔與口中瞬間湧入大量的液體,眼睛痛得睜不開,全身像是要被酸水腐蝕拉扯著。

瘟魔在他前方,那方才他的背後那人影是誰?為何,要將他推入鏡中?

意識在瞬間被撕裂。

痛!彼方瞬間瞪大眼,意識有些模糊,直盯著床樑。疲憊的的躺在榻上,薄被輕掩,眼中卻是難以言喻的火光與渾沌,夢中是誰讓他痛成這樣?

他靜靜地回想著方才的夢,那瘟魔的模樣模模糊糊記不起來,但火光後有些面孔隱約還記得,但是,他就是想不起是誰推他入鏡中的,他肯定自己見過那張臉,心底總有個聲音在呼喚自己想起他。但只要一回想,悶痛便從胸腹中傳來,他瞇起眼,胸口的繃帶,隱約又泛出鮮紅。

夢中的疼痛感跟著身上的傷口一起隱隱作痛,他大口地吸了口氣,用力的咳了起來。

「醒了?」熟悉的嗓音自床沿傳來,帶有一些試探的意味。

彼方有些矇,還沒清醒過來時,一只溫暖的大掌碰上自己的額面。

「都發汗了,做惡夢?」天胡看著彼方的神色,有些擔憂的傾身,端看彼方的神色。

彼方一愣,印象中那張模糊的臉漸漸地清晰了起來。

『是他?』一聲低沉的質問緩緩滑過彼方的心底,還不及細想,他的身體便比他早做出了反應。

彼方揚起笑,也不起身了,只是就著半躺的姿態,拉起眼前的一束髮,眼神中有著一閃而逝的紅光。

「小月,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的神色,挺誘人的?」

天胡一愣,探在額頭的手頓住。

彼方目光灼灼,像是散滿了天光,對上天胡滿面的不可置信,他凝著他,有些迷濛、有些暖意、有些恍惚、有些清醒、有些失落。

紅光漸逝,彼方眨了眨眼,看著被自己拉著束髮後,幾乎凝成冰的天胡,有些哭笑不得的鬆開手。他倒是依然傻氣,才說溜嘴一句,反應就這麼大,若是他全說了,他莫不是要昏倒給自己看了嗎?奇異的低笑滑過心底,他咳了咳,掩住差點脫口而出的笑聲。

 「呀、認錯人了。」他的眼神還真像是一盆冰,澆的自己魂夢間的翻覆思念都醒了。

夢裡的畫面太清晰,胸口血淋淋的傷又再次犯疼,再過不了多久,自己就會再也見不到他了吧?見不到他笑、拉不到他的手、見不到他如同現在這般發傻的模樣,自己能忍過去嗎?怕是很難吧,光是現下,只是不小心夢了一回,他就十二萬分的衝動留下他了。這種情緒,真是要不得。

果然一開始未曾相見便好,可恨自己那日定力不夠,聽了天胡二字,忍不住就想看看他,就算是他也好、同名也罷,他就想著看上一眼,就一眼。讓他抱著徒兒現今可能的模樣就此餘生,他便知足了。可現下,越陷越深,他甚至可以感覺到,連自己體內那東西都也隨他誤入泥沼,難以自拔。

其實,最多也是一年了吧。

一想到此,胸口又開始有些憐憫與悶痛,嘆了口氣,看著天胡驚愕得要退開的模樣,心一揪,思念與想望讓他閉上眼,放縱心底叫囂已久的聲音。

彼方睜眼帶笑,不理會天胡的驚愕,他拉住壓在床緣的手臂,挺起身,將臉湊近瞪大眼、連口語能力都失去的天胡。

「你做甚麼!」他像是被熱鐵灼燒了手,要逃開,手卻被緊緊嵌在他手裡。

「真讓人懷念哪」他近在咫尺的模樣,雖有些防備,但就跟以往一模一樣,與他記憶中絲毫無差。他忍不住伸出手,摸了摸天胡的臉:「原來是這種觸感。」

「甚麼觸感!」他用力揮開彼方的手,慌張的掙扎著,不及看見彼方眼中深沉的紅光:「你發甚麼瘋!」

「我只是圓夢阿。睡了這麼久,每每在夢裡看他,看得我都忍不住心癢了,總想著以後看見類似的人肯定要先摸一把。」彼方伸出掌,拍了拍天胡的臉頰,「你就委屈點,多讓我摸些,我的傷才會好的快些。」

「放開,讓你加重傷勢也是可以的。」天胡掙不開他的手,想推開他,卻見他胸前隱隱泛紅,推又推不得,打也打不得,反而讓自己只能曖昧的半跪在床側,這人還一臉無辜的摸著他的臉,像是在摸甚麼小寵物一樣。這叫他如何能忍!

「你心喜我嗎?不然你臉紅個甚麼勁兒?」彼方笑彎了眼。

「誰臉紅!」他壓不住自己額角的抽搐。

「可我似乎有些心喜你。」

甚麼?」他在說甚麼他知道嗎?

彼方眼中的紅光漸盛,他看著天胡再次發楞,忍不住笑出聲來。

「又傻了嗎?那我可不客氣了。」彼方笑著偏過頭,他強行拉過緊握住的手臂,將半傾身的他拉向自己,迎著他驚訝的目光,迎上身,準確無誤的擄獲魂夢已久的薄唇,就算只是短短一瞬,確實也夠他回味的了。

「你不是想找瘟魔嗎?」看著天胡瞪他,讓他的心情相當得好,放開了天胡的手,笑了笑,再次慵懶的躺回床上,閉起眼,偷偷回味著方才那一瞬。

他約莫是第二個如此認真看著自己的人吧?思及此,他的笑容更深了點,幾乎讓自己有一種死而無憾的感覺了。

「其實不需找的,我知道他在哪。」他拉起笑,神色誠摯:「你不是想殺瘟魔嗎?我允你,定讓你殺了瘟魔。」

原以為會在他的臉上看到欣喜,卻見天胡的表情奇異,臉色越來越沉。

難道他聽到別人告白都是這種神色?

「彼方,你想吃紅豆糕嗎?」他抬眼,神色無比認真。

不是該問自己瘟魔在哪嗎?就算不是想問瘟魔,也該是問自己怎麼會突然說喜歡他吧?

躺在床上的彼方挑高眉,目光掃著天胡的臉,心下有些摸不出他的心緒,轉了轉眼,紅光在他眼中漸逝,他拉起嘴角,有些惡意的調笑。

「紅豆糕?不,我比較想吃你。」

…我就知道!」天胡一瞪眼,撲了上來。

彼方看著他壓向自己,說不驚訝是騙人的,他微微瞪大眼,看著他滿面怒容,又不像是想撲倒自己。一時之間被困在他身下,竟不知該做何反應。

「何方妖孽!速來受死!」他惡狠狠地吼了一聲,手畫劍指,直戳比方額面。

彼方瞪大眼,看著滿容凶狠的他另一手從懷裡掏出了一張黃紙,正經八百的貼上自己額頭。

「彼方怎麼可能不吃甜食?你要附身前也得先了解一下他吧?」天胡滿臉不屑的起身,眼神中充滿鄙夷。

 「…」彼方緩緩的闔上驚訝的嘴,很認真地開始思考,到底是要先笑出聲損他面子,還是先像吃紅豆餅般吃了他,好洗清他對自己的誤解。

「你清醒了?一個道士被附身能看嗎?」天胡皺起眉。滿臉鄙棄的看著彼方。

「你真是」 彼方終究還是忍不住,溫和的笑聲緩緩流瀉,迎著天胡的目光笑咳了一陣,「我認真的。」

他伸出手,拉住天胡衣袖:「我沒被附身,小月,我認真的。允你的事沒一件是假的,不論是以前還是現在。」

天胡滿面不信,他皺起眉:「你再說甚麼?甚麼意思?」

「意思就是,說的到最好做到。」比方惡意的眨眨眼:「現在我餓了。你若不想自己被我給吃了,最好快點拿出你剛剛講的紅豆糕。順便解釋一下,你半夜三更來我房裡做什?」

…不是你說要出門嗎?還有,現在都辰時,天早都亮了!」陽光都從窗戶灑進來了好不?

「天亮了?」

「你快些準備吧。」天胡在桌上放下了藥品,多看了他幾眼,頓了頓,「還有,我不是你口中的小月,清醒了就先去洗把臉。」

說完,他毫不猶豫的轉身離去。

彼方看著天胡幾乎可以稱得上是落荒而逃的背影,緩緩坐起身,凝視著房門,最後才緩緩將目光調回房中。伸出手,自枕下摸出一只狼牙墜,翻看一陣,最後愛憐的緊握在手中。

「連你都心動了吧?竟連白日都要冒險見他一面。」他無奈地拉起微笑,在房中自言自語著。「你允了他,就要做到阿

他深深的吸了幾口氣,鬆下了肩膀,再次看向手中墜飾,輕輕的將狼牙墜湊到唇邊。

真真不該遇見的,可若是不遇見…若不遇見,怕是會悔恨一生吧。

「也真辛苦你護他這些年了。」彼方抬眼,看了床樑上的巨劍,見他隱隱鳴動,嘴角失笑:「但你若膽敢向小月透漏分毫,我還是會將你熔了再造的,小月鳴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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