荒路上,樹蔭著草連天,抬頭望去全是樹木的頂冠,撐開了整片蒼穹,層層疊疊,幾不見日。

偶聞蟬鳴與走獸之聲,卻不見任何一到足跡,遠方泉水聲,偶聞幾聲禽啼,幾乎可以說是人間的仙境。

這樣仙境般寧靜的森林,卻意外地幾乎沒有人留下過痕跡,約莫都是被這壯麗卻極度排外的樹精給堵在林外,若真有些硬闖的,怕也死的透骨,成了花肥。

原因很簡單,有株老木在這兒坐鎮。這株老木沒沒無聞,但整座森林幾乎都是他的子孫,他被藏的很深,曾有人殺害它,那商令他到現今依然醒不過來,這座森林也曾了如今的樣子,對進入的人類有著嚴格的人格要求,禁止一切含有惡意的生靈進入。

這樣一個對人類有著極度排斥感的森林,反而成了他現今最好的藏身之處。

他現在還在整座森林的外圍,而那些樹精也不容許他深入內為打擾,但至少,自己在這裡是安全的。

洛演盡量放低自己氣息,緩緩地將身體隱藏於樹後,微微發喘,他右手緊緊握著一把匕首,手上有道不深不淺的傷口,正緩緩的燒灼。

血順著他手臂上的肌理滑落至刀尖,凝住不動。

他神色警戒,防身用的綴飾全都在路上丟了,手邊只剩下兩三件。原是想著讓那些沾染自己妖氣的銀飾甩去後方那人,但一現在的情況看來,一點用處也無了。

真可惜了那些銀飾。

不知道主子肯不肯看他這次悽慘的模樣,再買些回來?

他一口氣才歎到一半,突的一頓,戒備的將自己藏進樹林中的陰影處。

一串馬踏聲自遠而近,伴著帛鈴紛沓而來,雖看不見林外塵沙飛揚,卻也能隱約感受到他們身上散發著不祥的氣息。

洛演緩緩的蹲下身,隱蔽自己的呼吸,將影子藏入樹叢與枯朽的斷木中,也顧不及自己手臂上的血是否會汙了這塊森林,只能任由比手上的血落地,頃刻間,在地上漫出一朵又一朵的枝枒,落地生花。

他低首垂眸,控制不住對天敵的生理顫抖,他咬緊牙,摁住手臂上的傷口,盡量不讓鮮血染了這片鬱鬱叢生的大地,銀飾隨著他的動作,在皓白的腕上摩擦翻滾,弄出了些微聲響。

「前方有聲。」一個冰冷卻隱含敵意的聲音自林外響起。

聽見那人的聲音,心跳更遽。雖說他們是進不得林中,約莫連看都看不到這片叢林,可他就是忍不住害怕,臂上的傷已經三日餘,就只是因他一爪,至今依舊難以痊癒,透骨生疼。更令他害怕的是,那銀爪抓向自己的瞬間,自己竟像是被獵食者盯上的青蛙,連動都不能動。若不是、若不是那一瞬天雷乍響,他約莫已死在他的爪下。

一陣沉穩的氣息自上方掩蓋而來,洛演一愣,一抬眼,卻見蒼老的樹幹上有著一雙睿智的眼,那樹精正好奇地打量他。

「我無惡意。」他顫抖地垂下眼,不敢直視那雙清澈過分眼睛。

「吾輩知曉,他年幼曾與吾輩有一面之緣。依血為契,他託吾護汝,莫懼。」

洛演心下狐疑,他?他是誰?自己幼年何曾見過對這些冷漠排外的植物有如此影響力的人?在他思考片刻之間,樹的枝枒繞著他腳邊生長,瞬間竟將她包裹得像個蟬蛹,而那株老樹從身體中央列了一條縫,乍看之下就像是開了嘴,將蟬蛹吞噬進去。

「人呢?這麼大一個人怎麼可能憑空不見?」

「方才氣息分明還在這。」令人發寒的聲音隱含一種肯定。

帛鈴聲越來越近,他幾乎可以想像一大群的道士停步在林外,只差破了障眼就能長驅直入了。

「不會的,他在門處守著,汝且寬心。」

洛演微瞇起眼,他依舊想不出有哪株樹與自己有這樣的牽絆。

他緩緩閉上眼,沉穩的土地氣息襲向他,他能感受到時間的流逝,感受到夜晚與白晝不斷地轉換,這樣的時間感讓他有些恍惚,幾乎昏昏欲睡,卻又總在即將睡去時聽見催魂的帛鈴輕響,讓他嚇得睜開眼,看著自己被鷹爪劃開的手臂。

「安心歇息,無礙。」

「三日了還沒走嗎?」他隱約還可以聽見鈴聲與人的交談聲。

「五日了,他們在擺陣。」那低沉穩固的聲音輕輕笑了一下:「總有自恃者,以為自己能操縱萬物,以為萬物以其為尊。」

「五日?」洛演瞪大眼,站起身,推著外圍的藤蔓:「我該走了,主子昏在那已有十日,況且......」

「昏了十日,汝此時去怕也不及了,安心等吧。」

「不,你不明白,他們的陣法不同一般,殺性極重。」見藤蔓竟因他的掙扎而緩緩纏上他的腿,他咬牙說道,「況且我身上有瘟!他們是為了瘟魔而來。」躲著兩三日已是極限,若他再待下去,只怕這片森林會隨著他身上濃厚的瘟疫氣息一起邁入死亡的幽谷。

 一時間,整個森林似乎只剩他身上的銀飾叮噹作響。

「哈哈。」老樹笑出聲來:「小子還悟不透阿,不如那臭小子。」他動也不動,在小小的空間,一只樹幹自外層穿過藤蔓入內,輕輕地拍了拍他的頭:「吾輩自天地而生,孕吾者為天地山川、日精月粹,終有一日須歸塵土。瘟者,與吾輩同天地而生,同日月孕之。本有生,自亦有瘟病老死,吾何需懼?」

他輕輕碰了碰自己手上的銀飾,只見那枝枒瞬間枯黃黑老,斑駁落地,卻在下一瞬,翠綠萌芽,破土而出。

他有些發楞的望著地上新生的綠意,不由自主的拉起嘴角,若是讓他聽見,約莫為笑到嘴都裂了吧。

「退!快撤退!」

「是咒、是惡咒!」

一陣慌亂的對話越演越烈,洛演有些意外地轉頭望向聲音來源,聲音低沉而隱約。

「想看嗎?」

洛演下意識的點了點頭,藤蔓緩緩的裂開一到縫隙,從這望出去,只見樹木微微晃動,看起來就跟平常一樣,在整座森林的入口,有著一股常人難見的火焰。

那火焰是青藍色,燃燒著外圍的樹木,說燃燒也不太正確,那火焰分明是由樹木身上燃起,緩緩織成一道火網,隱約的氣息緩緩向內流動,那是一種溫和,卻有著沉重威壓的氣息,緩慢卻一絲不苟的瀰漫整座森林。

一道悠揚的歌聲自前方傳來,混著蟲鳴樹精的低語,這是整座森林的歌聲,他聽不出其中語言,可他不由自主的跟著他們應和的哼著曲調,他隱約記得,他的上一個主人曾經說過,這是大地的歌謠,紀錄於土地,紀錄於長生、不易變動的種族中。

曲調間歇,那魂夢中如惡鬼的鈴聲早已遠去,身邊的樹藤也退回原樣,他有些恍惚地抬起手臂,被鷹爪抓破,難以痊癒的傷口竟在這樣的歌聲下結了痂。

「謝謝。」他緩緩跪下,親吻樹根。

「謝他吧。」

「謝他?」誰?

老樹靜靜的合起開口,不再對洛演有任何反應,洛演見狀蹙起眉,正想著回去小廟,卻發覺背後不遠處有雙灼熱的視線,直勾勾地盯著這裡。

他下意識的握緊匕首,再次隱匿在樹梢影後。

「你是瘟鬼吧?」聲音中飽含笑意,陰影下,有些看不清他的面容。

見他緩步而來,洛演微瞇起眼,忍住心中難言的排斥。

是個男子,是個人類。最麻煩的是,是個道士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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